10月10日上午9時30分，東城區(qū)府學(xué)胡同甲2號，中央紀委信訪室門口。兩名身著警服的男子乘出租車剛剛到達，還未下車，即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一群便衣截住。

 

陳卓、梁振民身著警服赴京上訪

 

　　出租車里的兩人，是來自山東省臨沂市郯城縣公安局的警察陳卓、梁振民，他們此行是來上訪的；截訪者則是連夜坐飛機趕到北京的郯城縣公安局領(lǐng)導(dǎo)。此前的9月14日，兩人即到公安部信訪室上訪，即被截訪。這回又無果而返，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。

 

　　在匯聚北京的洶涌上訪人群中，警察陳卓、梁振民的上訪歷程既特別又平常。特別之處是他們的待遇往往比一般上訪者好一些；平常之處則在于，和其他上訪者一樣，這條上訪又被截訪的路，并非希望之路。

 

“誰讓你們穿警服上訪的？”

 

　　今年50歲的陳卓，原郯城公安局黃山派出所所長，三級警督。梁民振是原郯城公安局西關(guān)派出所所長，五六年前已辦了內(nèi)退。由于認為郯城縣前任公安局長孫欽剛在單位集資建房中存在經(jīng)濟問題，兩人踏上了進京上訪之路。

 

　　9月14日第一次進京上訪時，和他們同行的還有同事曹亞林，郯城縣公安局原重坊派出所所長。當(dāng)天上午，他們來到上訪的第一站，東城區(qū)米市大街東堂子胡同49-1號，公安部信訪室。三人身穿警服，佩戴警銜，引來旁邊的訪民側(cè)目而視。陳卓說，很多人在排隊，不少警察在維持秩序，“訪民可能以為我們也是截訪的”。

 

　　他們沒有像別的訪民一樣排隊等候，而是直接進了信訪室。剛進門，有位一級警督就問：“你們是截訪的還是來上訪的？”“我們是來反映問題的?！标愖炕卮稹?/p>

 

　　陳卓回憶說，“他當(dāng)時就批評我們：你們是警察，怎么能穿著警服來上訪？那語氣就像訓(xùn)我們似的?！标愖慨?dāng)時回答道：“我們找公安部領(lǐng)導(dǎo)反映問題，你說我們不穿警服穿什么？我們又不是假警察，不是冒牌警察?！?/p>

 

　　那位警督又說：“你穿警服來上訪影響不好?！敝車脑L民也看著他們。旁邊一個年輕的一級警司也插話說：“你不該穿警服來上訪?！标愖考绷?，和他爭了起來。

 

　　三人剛進信訪室時，一級警督問他們來自哪里等問題，陳卓都一一作了回答。就在陳卓和一級警司理論時，一級警督給臨沂市公安局和郯城縣公安局的截訪人員打了電話。

 

　　就在東堂子胡同，距離公安部信訪室?guī)资鬃笥?，臨沂市公安局租有一處私人院落，用于在京截訪人員的工作和生活。陳卓說，來接他們的是臨沂市公安局治安大隊的警官，身著便服，人稱張支隊。一聽他們來自郯城，張支隊拍著陳卓的肩膀說：又告你們局長孫欽剛呢？

 

　　和張支隊一起來的還有陳卓的同事、郯城縣公安局負責(zé)截訪的警察尹建民。兩人勸陳卓等人先到他們那里歇歇。陳卓說，和尹建民私人關(guān)系還不錯，礙不過情面就過去了。陳卓他們和尹建民在屋里喝茶、抽煙期間，屋外的張支隊向臨沂市公安局主要領(lǐng)導(dǎo)匯報了情況。張支隊回到房間后，責(zé)怪他們穿警服來上訪，影響很不好，還說：公安部的警督?jīng)]有撕你的警服就不錯了。

 

　　陳卓火了：“他敢撕我的警服我就敢跟他動手?！痹挷煌稒C，陳卓以還要到高檢信訪室反映問題為由離開。尹建民等人并沒有阻攔。不過遠在郯城縣，公安局很快召開了緊急黨委會，決定當(dāng)天派專人到京把他們接回去。

 

“我們是警察，才對我們很客氣”

 

　　9月14日上午11點多，陳卓等三人到達高檢信訪室時，已經(jīng)下班了。門上貼著通知，周二下午學(xué)習(xí)。三人又趕到中央紀委信訪室，門上也貼著同樣的告示。

 

　　下午15時，他們接到尹建民的電話，讓去陶然亭北門，說幫他們在附近找了個小旅館。尹說截訪時他曾住過。

 

　　晚上七八點的飯局上，在場的還有郯城縣信訪局宋副局長，常年在北京截訪。宋說，縣領(lǐng)導(dǎo)都知道了，很重視。

 

　　當(dāng)晚10點多，三人睡下沒多久，郯城縣公安局來人了。五個人，副政委潘新生、紀委書記葉生偉、治安大隊隊長王亞坤、巡警大隊副隊長管章平、花園派出所所長牛邵營。牛邵營是同行的上訪者曹亞林的妹夫?！鞍延H戚都帶來了?！标愖恳灰娕Ｉ蹱I就有點生氣。 領(lǐng)導(dǎo)們連夜做工作。陳卓等人以行程未完為由拒絕回去。到夜里1點多，雙方仍沒有達成一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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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次日清晨6時，領(lǐng)導(dǎo)們就來敲門。陳卓說還要去中央紀委、高檢上訪。領(lǐng)導(dǎo)們說要陪他們?nèi)?。陳卓還是拒絕。陳卓和梁振民的領(lǐng)導(dǎo)治安大隊隊長王亞坤打出溫情牌，說自己腰扭傷了，“抱病前來”，“大家都是同事”，要他們回去。幾經(jīng)糾纏，陳卓等人推脫不掉，只好答應(yīng)跟他們回去。

 

　　陳卓說，雖然他沒有參與過截訪，但在當(dāng)派出所長期間也處理過上訪問題，“沒想到多年后我們成了上訪的。我們是警察，截訪的人才很客氣，要是老百姓，早就讓安元鼎那種公司扔進車里，遣送回去，辦學(xué)習(xí)培訓(xùn)班了?！?/p>

 

　　陳卓告知本刊記者，兩年前，郯城縣就在原小埠鄉(xiāng)派出所舊址辦過上訪人員“學(xué)習(xí)班”，一辦就是一個月。

 

“上法院也不會給立案”

 

　　三人來北京上訪，主要是為反映郯城縣公安局原局長孫欽剛在集資建房中的問題。據(jù)他們介紹，2005年，時任局長孫欽剛宣布，單位計劃集資建公安小區(qū)，承諾零利潤、成本價。集資建房的地皮是原郯城縣看守所的地，公安局向上面報告是占地面積是37.5畝，后來招投標(biāo)時變成了35畝。

 

　　2006年開始集資，絕大多數(shù)人分三次共交了15萬元。但一直到2007年11月，才開始建設(shè)。到2009年5月工程竣工，工程造價由之前施工報告上的5000萬元升到1.07億元，建筑面積也由53400平方米變成了6萬平方米。開始分房時，定價為每平方米1350元。到了11月，漲至1800多元。隨后房屋又出現(xiàn)漏雨、裂縫等問題，于是有人開始告狀。一個月之后，孫欽剛被平調(diào)到別的縣當(dāng)公安局長。

 

　　實際上，從2008年起，郯城縣公安局就有人舉報孫欽剛。到2009年7月底，網(wǎng)絡(luò)上出現(xiàn)《15名中層干警集體舉報山東一公安局長》的帖子，稱孫欽剛有“變賣國家資產(chǎn)、變相貪污受賄、違規(guī)集資建房”等問題。15名舉報者不僅實名，還留有職務(wù)和手機號碼。此事在全國引起軒然大波。

 

　　在《新京報》采訪此事時，參與舉報的陳卓即表示，“如有虛假，愿負法律責(zé)任”。而被舉報者孫欽剛則表示，舉報“純屬告黑狀”。2010年年初，山東省公安廳、臨沂市紀委、臨沂市公安局先后三次組成調(diào)查組，后得出的調(diào)查結(jié)論是“查不屬實”。

 

　　陳卓的上訪材料中，附有一份40名干警簽名摁手印的名單?！拔覀兙褪窍雴枂枺瑥拈_始集資到破土動工，一年多的時間里，2000多萬元的集資款去哪里了？房屋的成本價到底是多少？房屋質(zhì)量問題有沒有人管？”陳卓說。

 

　　對于為什么不去法院起訴而選擇上訪的提問，陳卓說：“我想，上法院也是不會給立案，那地方官官相護。我干了這么多年公安我知道?！?/p>

 

　　10月9日國慶節(jié)后第二次赴京上訪期間，陳卓收到一條短信，稱：“狗日的警察，你們也有今天！平時作惡、治人，現(xiàn)在小心你們領(lǐng)導(dǎo)弄死你們?！?/p>

 

　　10月13日，單位“一把手”找陳卓談話，表示他們反映的問題，主要涉及前任局長，他也無能為力，并勸他息訪。但是，陳卓說，“問題如果得不到不解決，我還要來北京上訪?！?/p>

《新世紀》周刊 記者 王和巖